副標題:——《獨生女兒時代》序(二)
寫一篇有感覺的小說不容易,寫一部有感覺的長篇小說更不容易。《獨生女兒時代》算得一部有感覺的長篇小說處女作。
讀過《獨生女兒時代》(以下簡稱《獨》),對她的感覺在于“有思想,有色彩,有情調”,具有“月亮”一般的品質。
說實話,宇宙自然循環于驕陽明月,生靈人性又何嘗不在驕陽與明月之間回旋,至于表現宇宙自然、生靈人性的文學,尤其是小說,自然決不排斥“煦日驕陽”,但長時間被“煦日”暖化,乃至被“驕陽”鍛烤之后,靜夜的那一輪明月便格外令人神清氣爽。
《獨》便是當下文學創作屢被“驕陽”鍛烤之后,難得的一部“明月當空”般的詩性長篇小說作品。
首先,月亮寧靜、雅致、輕盈、從容。《獨》中這樣的文字或繪景,或摹神,或擬聲,或鉤心……如月華鋪地,隨處可拾。如:“夜幕輕輕垂下。一彎新月笑瞇瞇掛上穹空。遠處山巒像一對對等待千年的情侶,奔跑著,摟抱著,耳鬢廝摩,竊竊私語。資江河像一位妖嬈的紅娘,巧舌如簧,夸夸其談,繞著情侶們洋洋灑灑……”——若沒有寧靜、從容的心境,哪能生出如此豐饒雅致的佳句。又如:“空氣里飄來新茶的淡香,仿佛三月的露水將滿山茶坡泡為青花瓷茶盞。藍色長云徐徐化散,像起了風,流成淺淺的河,乳白的浪花叮咚叮咚從夜空中懸絲而下,不見蹤影地落向黝黑的V字的山坳,叭哺叭哺山坳里傳來起伏的生命的吮吸聲。夢漸漸爬上山巔。很遠很遠的山尖仿佛升起薄荷似的月牙兒,一股透明的清涼不經意浸染滿天夜色。”——“泡為青花瓷茶盞”、“傳來起伏的生命的吮吸聲”、“升起薄荷似的月牙兒”,讀到這些,分明帶著你屏息靜氣站在一幅有聲、有色、有美味、有動感的立體畫軸面前,真叫美不勝收。
其次,月亮貞潔,不浮華,不佻撻,不玄乎。這是一種行為,是一種修煉,更是一股內蘊神采,猶如對影明鏡,又如出水碧荷,亦如廚下少婦,曒曒清澈,瑩瑩玉潤,宜室宜家。相對于不少作品濫寫霓虹燈下的光怪陸離、帝皇宮里的爭風吃醋、后土球寰之外的龍精妖魅,《獨》帶給讀者的貞潔光華彌顯珍貴。如,關于父愛,以下一段話,通俗淺易,卻真實不欺,凡為人父母者,我想,必有同感:“爸爸媽媽只有一個女兒。他們沒有試驗的預備,沒有冒險的資本。若折了本,何談盈利?若亡了羊,何談補牢?如果在經驗和歷史面前,女兒遭受蒙蔽,爸爸媽媽唯有強行干預,驅除魔孽,消散陰霾。否則,堤決了,望洋興嘆無益;禍臨了,悔之再三徒勞。”讀著那些文字,不僅踏實可信,而且心事翩躚,足以令人盡享月亮的貞潔光輝。
再次,月亮高遠,空靈,真誠,唯美。月亮總是在你的頭頂,總是在最遠處的山尖尖,你跨一步,她后退一步;你攀登一丈,她升高一丈,她永遠在你無限遐想的遠方。她像一枚剔透的藍田美玉,皎潔、透亮、空靈。她像一位素妝待嫁的少女,靦腆、真誠、唯美。說到底,她就是地球人心坎里的一位性靈詩人,也許是嬌美絕倫的女詩人吧。——倘若你在一處沒有紛擾的境地,像臨溪品茗一樣捧讀長篇小說《獨》,其間觸目可見的高遠、空靈、真誠、唯美的文字,一定令你形神俱醉。這樣的文字,只需信手拈取幾段,相信無需我再多贅言恭維,讀者自有美悅。
且看一:“擱在西山峰口的太陽猶如咸蛋黃,……望著夕陽,望著山梁,望著我驕傲的紫荊花,我靜靜地想:同學黃鶯帶來的朋友是什么模樣呢?像青腰的水竹?像渾厚的山茶?像丁字路口的古街?或者像懸崖邊的掛了酸果的藤條?或者又像趟腳可涉的崖下的小河?……或者,就是窗外那朵粉紅的紫荊么?”
且看二:“當鳳尾竹即將迎來黎明,我被鐵鉤狠狠地拽進含羞草叢,我只能從主人疏忽的空隙里偷偷窺睨,我果然窺見鉤我的尤物,竟然天上一輪、水中一輪,她們詭秘神奇的挑逗和無比滿足的嫣然笑靨,以及泉水一樣爬滿青苔藤蔓的呻吟,逼著我瞪大的眼睛像餓狼瑩瑩閃綠的牙盆。”
對于一部長篇小說處女作,能夠在感覺上帶給讀者一份月亮般的真切關懷,已屬難能可貴。然而,《獨》所閃耀的感人的星光,在讀者心中所激起的興奮和不忍釋卷,遠沒有窮盡。至此,我忍不住談談小說的“敘事”與“敘情”。“敘事”幾乎被公認為小說家解構故事、表達思想的最有效、最富創造力的一種形式,一種能力。不可否認,《獨》的“敘事”淡化得近乎零,甚至于讓人覺得作者是在講故事嗎?這是一部小說嗎?——細加揣摩,整部作品有前奏,有鋪墊,有埋伏,有延宕,有曲折(似乎漫不經心的),有高潮(一個男人與三個半女人的最后相融),有結局(由現實的被驅逐,到幻入會仙臺神境),因此,當然應該歸屬小說“敘事”范疇。只是,作者的“敘事”峰巒似乎被他有意而為之的另一座高峰所遮擋,——這就是《獨》極具特色的“敘情”。
小說中“敘情”最多的角色是“我”。這個“我”應該是雙重的,即有時是小說中的主體人物王駟,有時卻跳出“王駟”之外,純然幻化為獨立專一的“敘情”隱者。姑且不談“敘情”角色的雙重與否,單是小說中密度極高的“敘情”文字(幾乎每個章節都有數處,或者每兩三千字便能讀到一段),著實令人回味,——也許,作者正是以這樣的形式章魚似地表達自己對生活的理解。我以為,正是這樣一種形式,不僅使整部作品具有了令人難忘的特色,而且顯示了作者對于“空前絕后”的“獨生子女時代”的獨特理解和銘記。因此,我確認《獨》是一部“有思想,有色彩,有情調”的作品,讀下去,一定讓你覺得有“智者”一樣的收獲。
談到創作的緣起及意圖,作者說了三句話:一是自己的獨生女兒以及獨生子女一代,進入青春叛逆期后,教育問題撲朔迷離,因此,希望借小說這種藝術形式給予教誨、引導;二是恰逢“獨生子女時代”的終結,欲冀此以反芻、銘記,尤其落筆窺注于普普通通人家的點點滴滴、細細碎碎。——作者的意愿是否達成,我想,讀者自有公論。
最后,真誠祝賀作者為我們奉獻了一部“明月當空”般的詩性長篇小說!
2014年7月8日
(李定新:青年詩人、安化縣文聯副主席、湖南省作家協會會員。)
作者:李定新
編輯:劉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