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孤寂的百年院落》一文放到網上以后,引起了許多關心劉家大院的人的注意,一兩天的手機閱讀點擊量就有五六百人次,一些鹿角溪的朋友對我說:我是鹿角溪人,慚愧,對劉家大院卻知之甚少。還有一些朋友說:我到過劉家大院啊。沒什么可看的,一座院落而已??傊S多的人覺得劉家大院很普通。他們中大多是一些風景的浮光掠影的匆匆忙忙的瀏覽者,不是劉家大院文化的閱讀者。他們既沒有靜下心來細細品讀,也沒有厚重歷史悲涼滄桑的的文化貯存和心理準備,又怎么能夠讀出其中的酸甜苦辣萬般滋味呢?于是我覺得還有許多言猶未竟的地方,還需要寫一點文字作為補充,本文算是《孤寂的百年院落》的姊妹篇吧。不知對你了解這座院落有沒有一丁點幫助?
越是深沉的越不言語,越有內涵的越能沉默。如同鹿溪水靜靜流淌,如同張古山、楓樹侖、線柳侖諸峰靜靜聳峙,劉家大院一百多年一直沉默不語。但是沉默不語并不等于沒有故事。這座大院應該有太多的故事。風是故事。雨是故事。太陽是故事。月亮是故事。春暖花開是故事。冰雪嚴寒是故事,歲月匆匆云卷云舒均是故事。這塊土地上所有的故事都在它的眸子里,都在它的胸腔里,它都見證著,它是這片山水的記憶!
于是,我試圖進入它的記憶。
1901年劉家大院落成。它的柱腳就插進了搖搖欲墜的滿清王朝的無奈和嘆息里。那天,劉靑源家族放了許多鞭炮,宣示吉祥,同時又撰了一聯。橫批兩字:閑關。這兩個字深深折射出大院主人對時局的憂慮和復雜矛盾的心態。為什么這么說。我先列舉1900年中國發生的大事。義和團運動風起云涌。西摩率英、美、奧、意、俄、法、德、日八國聯軍向北京進發。慈禧向列強各國宣戰。八國聯軍血洗天津。北京淪陷。八國聯軍在北京公開搶劫三日。光緒帝發布“罪己詔” ,向列強政府賠禮道歉……對于所有這些風雨飄搖的國之所痛,國之所殤,作為書香門第的大宅主人怎么能沒有耳聞?怎么能不疾首疼心呢。但又能怎么樣呢?只能是無可奈何罷了。所以只能著一“閑” 字。在鹿角溪,摟抱這片山水:“閑中歲月鏡里乾坤萬物內觀皆學問”了,過自己土財主的日子吧。但仍有不平之氣,并非無動于衷,所以又著一“關” 字 :關塞風淸江河浪靜諸君有愿達升平。為天下蒼生祈禱,為天下太平祈禱。拳拳之心,蒼天可鑒。劉家大院山雨欲來風滿樓啊!
有悲涼的歌謠傳來,鹿角溪淚流滿面,四合院為之動容——這是抗戰時期劉家大院的記憶:“四野蒼蒼,前途茫茫?;厥准亦l,淚滿衣裳。東洋的鬼子啊,虎狼的心腸!毀我田莊,殺我爹娘,淫我妻房,擄我兒郎。孤獨的一個我,在外頭流浪!流浪,流浪,爬過高聳的山,渡過浩渺的江。打雞唱的火光,跑到太陽跌下山崗。這里一宿,那里一餐。嘗過露味,喝過風霜。寒冬里,也只有薄薄的衣裳。如今也是隆冬了,美麗的大野里,又是那一片荒涼。遙望天邊的白云下,何處是我的家園?天邊的白云下,何處是我的家鄉?”這是從省城逃難流浪而來的災民。他們來到了鹿角溪,來到了劉家大院。
有大學遷進來了。1938年開始,長沙許多學校、商店、工廠遷入安化。而除了縣城,有大學,又有軍隊聚集的鄉村,只有鹿角溪,只有劉家大院。這是鹿角溪,這是劉家大院的榮光!幾百名年輕的學子,幾百名戰斗的將士是唱著抗戰的歌謠來到這里的:“誰掀起了大海的波濤?誰引發了燎原的枯草?誰破壞了世界的和平?誰激起了中華的怒吼?同胞啊,我們不能再忍了!快一起舞動我們的刀!快一起瞄準我們的槍!快一起架起我們的炮!聽吧,哭聲震透了云霄!看吧,大地變成了枯焦!無辜的同胞慘死不少。鬼子啊,他有什么人道?我們的生命都不要,但一寸土地也不能丟掉。我們奮勇地砍殺啊,滅盡那明火執仗的大盜!”
劉家大院投入進了全民抗戰的波濤??匆欢萎敃r安化抗戰的描述:在黨的領導下,安化的抗日救亡宣傳活動很活躍,建立了“藍田文化界抗敵后援會” ,“藍田抗日宣傳基戰” ,“安化青年周刊社” ,“學生抗戰化裝講演團” ,“民先隊” 等群眾抗日組織,組建了“安化書店” ,“藍田書局” ,等書刊發行機構,發行了毛澤東的《論持久戰》、《論新階段》和《新華日報》、《解放》、《觀察日報》等進步書報刊,出版了《安化青年》周刊等。
這雖然是安化抗戰整體的描述,但一定也是鹿角溪劉家大院青年學子和軍人的抗戰描述。它的歷史真實性是確定不疑的。遺憾的是這一段歷史記憶還有待知情者挖掘。有一首《保衛安化》的抗戰歌謠,我曾聽七里橋和鹿角溪的人唱過,可惜我遺失了歌詞,唱的人又作古了。但是我總認為,劉家大院于抗日救亡是有功勞和貢獻的。夜闌人靜的時候,若果一個人置身大院,或許能聆聽到軍人槍刺的聲響和一群熱血靑年的歌唱。
劉家大院是土地改革運動的見證和記憶。現在的鹿角溪,居住的幾乎是兩姓人:劉姓和陳姓。在漫長的一段歷史時空里,陳姓是作為劉家大院劉姓的佃農身份在這片山水里生存下來的。現在進入鹿角溪,有一個極奇怪的現象,幾乎所有的陳姓人都說劉青源是好人善人,幾乎沒有人說劉家大院的壞話。這說明什么呢?90歲的陳義兄說,劉氏先祖善待下人,下人也肯為他們出力,這是劉氏先祖發家成功的一個主要原因和途徑。相反,劉姓許多人卻只是笑笑,不愿意多說。這又是為什么呢?他們覺得劉家大院并沒有給劉姓人帶來太多的榮光。所以對于這座厚重的大院,他們采取了一種輕描淡寫的態度。
劉氏先祖是好人善人,但占據了太多的土地。在急風驟雨的斗爭中,自然成為了革命的對象。對于土改這場偉大的革命運動,胡蠅主編的《中國共產黨的七十年》有權威概述:在如此廣闊的范圍內進行土地改革,是中國幾千年歷史上—次翻天覆地的社會大變革。它從根本上廢除了在中國大地上盤根錯節的封建制度的根基,使長期遭受地主階級殘酷壓迫和剝削的農民大眾翻身作了主人。中國共產黨領導中國人民,不僅在反對帝國主義的斗爭中,而且在反對封建主義的斗爭中,創造出了過去中國任何政黨不曾有過的豐功偉績。還有《當代中國叢書》之一的《中國的土地改革》一書也認為,解放區進行的土地改革,“在中國歷史上第一次大規模地廢除封建土地制度,使農民和土地直接結合,這就從根本上動搖了舊中國半殖民地半封建的社會基礎”,“土地改革是人民戰爭的基礎,土改的各個階段都反映著戰爭的形勢變化,而解放戰爭的偉大勝利正是中共中央土地改革政策成功的集中體現”,“土地改革的勝利還為新民主主義政權的建立奠定了經濟基礎,提供了干部隊伍。”補充說一句,對于土地改革運動,當代有一個權威學者,是中共中央黨校黨史教硏部副主任,教授,博士生導師,法學博士,叫羅平漢,是我們安化人。有興趣,可以讀讀他的文章。
有13戶人家搬進了劉家大院。
自新中國成立以后,劉家大院的記憶就是我們這一代人走過的足跡,因太過熟悉,就不贅述了。
劉家大院是一部百年歷史教科書,那墻沿、槽門、回廊、廳堂、臥室、那每一塊磚頭,每一條青石,每一個瓦片,每一根木頭都是歷史的訴說者。這位歷史的訴說者使用的語言是緘默,使用的詞匯是蒼茫厚重,敘述的風格是平靜,如果你不能靜下來,不能沉進去,或許你真的什么也聽不到。但如果你聽到了,你的胸腔里或許會卷起波瀾,你的眸子里或許會盈滿熱淚。嗬,劉家大院,鹿角溪落滿了歷史塵埃的文字,誰能用一把條帚掃去塵埃,誰能用一盆清水洗滌污垢,誰能象一個說書人一樣拍響一連串故事的醒木?
來源:梅城鎮中學
作者:陳眀和
編輯:劉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