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定新,男,1969年7月出生,湖南省作家協會會員。現供職于安化縣文化廣電新聞出版局。毛澤東文學院第11期中青年作家研討班學員。作品散見于《星星詩刊》、《詩林》《西部》、《詩潮》、《散文詩》、《湖南日報》、《益陽日報》等報刊,多次獲詩歌項獎勵。詩作收入《新時期三十年湖南文學精品典藏》。著有詩集《靈魂的村莊》。
回望村莊
站在生命的轉彎處
回望村莊
伸手撥開心空的悠悠白云
就見到了 藍天一樣
深遠遼闊的故鄉
山泡白皮 種谷落泥
乘一句順溜的農諺 很快
就到了春天的村口
村口的母親
把自己插在秧田 撒播
浸泡過的種子
沖出寒冬的朝陽 融不化
頭頂點點秋霜
繞過一畦金燦燦的油菜花
便是五月的村莊
青青的棕葉 綠滿了
屋后的山坡 家家戶戶的門楣
吐放著艾草的清香 吉祥
如父親的煙斗 在夜色中
忽明忽暗的閃亮
九月的田野節日般輝煌
農人將自己彎成 一把把
汗水擦亮的鐮刀 收割喜悅一樣
收割著一段段飽滿的時光
母親舍不得休息 躬身在稻茬間
拾掇起一支支漏棄的稻穗
說是一支稻穗 就能喂飽
一節饑餓的憂傷
年關里的樂沖
汗水里流出的酒香越來越濃
炊煙四起
積雪的思念點點熔化
沉默的董木溪又哼起了歌謠
山腳下鞭炮炸開的花朵
這兒一朵 那兒一蔟
三兩只蜜蜂竊笑而語
移置來的方言長滿荊棘
刺著小村子敏感的神經
月夜里 寂寞的錢幣
抱擁短暫的節日
暖陽初照 幾雙粗糙有力的手
開始為長高的新居穿上釉彩的花衣
有的在交通便利的沖口挖屋基
粗壯的水泥藤蔓結滿了果實
有風吹過山崗
像沿著葉脈滑落樹根的一滴霜
嬸嬸家的兒媳小青回到了村莊
枯黃的發絲再也纏不住松哥的心
門楣的春聯嬸嬸貼了幾次
全被風吹到了石階上
母親的酸菜
秋天的田野上,泛黃的菜地里
母親佝僂著背
用布滿老繭的雙手
小心拾掇著零星的清菜,白色的蘿卜
成雙的豆莢,還有那墨寶石一樣的洋姜
皺紋里汗水點點,映紅天邊
一輪血色殘陽
清菜成絲,蘿卜成條
豆莢成粒,洋姜成片
在母親精心指點下,這些被季節
差點遺棄的蔬菜,吸足陽光
以不同的姿勢,在壇壇罐罐里
開始一個寒冬的隱藏
春天踏雪破冰而來
堰塘邊的苦楝樹
在春風中,舒展枝葉
母親收藏了一個冬天,
用汗水澆灌了一個冬天的心事
柳穗般拱出枝頭,輕舞飛揚
淡淡的清香,溢滿了房前屋后
溢滿了整個村莊
父親的咳嗽
如一枚鋒利的刀片
切碎母親的夢
黑夜也如頜下的須點點褪去
父親半倚床沿 以手捂胸部的姿勢
咳出帶血的黎明
貧瘠的歲月 父親靠煙
驅趕早出晚歸的疲勞
陣陣急促的咳嗽 咳走一個個
不再饑餓的黃昏
如今 父親已走多年
而那根開始灰暗的煙斗 早已點燃
全家人火紅的光陰
豐盈的日子 卻總在細雨菲菲的清明
或其它融融的佳節 隱隱發炎
發炎的佳節 總是發出
陣陣急促的咳嗽聲
不及言說的秘密
常在燈下的冬天
獨自荷鋤負蔞走進
樂沖那片寒風里清翠的竹林
低到塵埃中的目光
總能在一小撮惺忪的泥土下
找到一篼黃燦燦的驚喜
——散發著清香的冬筍
而順著一條根繼續深入
蔞中驚喜漸滿
——山下的村莊都市般輝煌
每當我要見好就收
——為下一次備藏
窗外已是春光一地
而冬筍破土而出
不及言說 成為一個村莊
見勢而長的秘密
父親的煙斗
父親走后
煙斗
斜倚在母親的床沿
很多時候
我發現
父親的煙斗
并沒有熄滅
濃濃的煙霧
嗆得枯守老屋的母親
在夢里
都淚水漣漣
清明節里的父親
雜草迷亂的三月
去探望父親
父親依舊早出晚歸
墓前孤立的石碑
恍惚一扇清冷緊閉的門
火焰中涅磐的香紙
在陽光中 蝴蝶般飛旋
俗世的鞭炮炸響
炸響的是父親生前
陣陣急促咳嗽的聲音
淬沫飛揚
是誰思念的心空
慢慢堆起一朵 積雨的云
父親的墳
是歲月匆匆畫下的句號
草草完結的
是父親清貧和苦澀的一生
作者:李定新
編輯:劉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