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市我偶爾也能喝上幾次擂茶,應該說妻子和我,都喜歡喝擂茶,且都深諳此道,水平一點不亞于別的會打擂茶的人,家里打擂茶的家什一應俱全,喝碗擂茶,小菜一碟,應該一點不難,但為什么說“偶爾”“幾次”呢?純粹是城市的原因。這擂茶一進入城市,就如同一個閉塞的鄉下女孩穿上岔開得很高的緊身旗袍一樣,一下子讓人不自然起來,一下子讓人不適應起來,那種天生的野趣和清純飄然而逝,那種熟稔的鄉情和實景就漸行漸遠,變得朦朧空泛,擂茶也就變得寡淡無味起來。
城市的擂茶怎么就串了味呢?城市的擂茶過于講究,譬如友人喊你喝擂茶吧?進防盜門時你得先換鞋子,如果恰巧你的腳散發一些讓鼻子感到刺激的芬芳,或者襪子被大腳趾頂了個洞,就有失身份,會讓人無地自容,所以最好先洗個腳或換上雙新襪子,就麻煩了許多;瓜子、花生的殼以及果皮你必須小心翼翼放在自己面前桌面上,所以你喝得不能放肆和盡興,否則眾人會從殘存物的堆積里,一眼瞥出你牢里出來的餓相;你不能端著茶在沙發上邊喝邊翹著二郎腿晃蕩,得小心茶汁濺出來,弄臟主人一臉蕩漾的笑容;你不能大口大口地喝而應該小口小囗的品,這樣才能文化你的身份;花生、芝麻等沉淀物﹙俗稱嚼子﹚你得用一小匙挑或拍著碗邊讓它團聚再用嘴唇去啜,而不能將右手食指伸進碗里當筷子扒,這“一指禪”一亮相,你就會粗魯許多人的心情而引來主人目光里的鄙視。而鄉下的擂茶是何等的灑脫隨意,站在階基上吼一嗓子,田里山里的漢子,上屋下屋的娘們,趕集一般,笑笑呵呵就攏來了,如果茶還沒有出來,就燒的燒火,擂的擂茶,說的說笑話,打的打哈哈,那氣氛一下子就濃洌起來,等到熱氣騰騰一擂缽上來,那香氣就快樂地在空氣中彌漫開來。一會兒茶點﹙梅城人習慣叫“伴茶”﹚就上來了,常見的是花生、南瓜子、葵花子、紅薯片、玉米粒,若是正月,就有自作的巧果,若暑天,就有酸黃瓜片,自己曬的木瓜等,擺糖粒子的偶爾有,不多見。盛茶的一般是粗瓷大碗,有的干脆用菜碗。喝茶的姿式也千姿百態,站著的、坐著的、戳在門坎上的、立在礅羅古上的;茶碗呢?放桌上、擺凳上、擱茶幾上、隨意得緊。紅薯片咬得咯嘣咯嘣響,花生、瓜子殼天女散花般飄落。這里還沒喝下去,那里又給你盛滿了。鄉下的擂茶,實在盛的是一碗碗濃濃的鄉情啊!冬天喝它,能把一個季節的寒冷喝得熱烘烘的,而夏天,則能將口干舌燥趕到爪洼國,將人熨貼得神清氣爽。鄉下的擂茶,盛的實在是這一片地域的民情風俗啊!今天你打一擂缽,明天我煮一灶鍋,東家串進去,西家喝出來,當家的男子漢們,也點一管煙,嘮嘮田土作物,談談人情世態,說得很世故也很蒼桑;女人們呢,總是喝擂茶的主角兒,聚在一起,喝得好開心:或納個鞋墊兒,或織個背心兒,忽兒將頭湊一塊兒,竊竊私語,說的是誰個又買了裙子,誰個又描了嘴唇,“把個頭燙得鬼一樣” ,還有就是一些羞紅臉的事,聲音更小了,頭湊得更緊了,忽然一個大哈哈,響亮得如同炸雷,有的將茶噴出來了,有的按著腹部說肚子都笑疼了。說的什么呢,不知道。反正是趣事兒,好象是一個帥小伙和一個俊女人。于是就有人打抱不平了:“人家親嘴嘴關你啥事啦?狐貍吃不到葡萄,葡萄就酸了吧?” 于是又是笑聲一片。鄉下的擂茶是何等的質樸:一點兒做作也沒有,不需要煩瑣的客套和虛假的扭怩,全是實打實的真情;鄉下的擂茶是何等的大氣:即便是陌不相識的過路人,也會熱情地邀你請你,不會收一個銅板兒,只會讓那一碗裊裊飄蕩的香味燙掉你一身因旅途帶來的疲憊,誰個象街上人一樣小氣得一碗擂茶也賣兩元錢呢?鄉下的擂茶是何等的慷慨:那些打擂茶的大娘大嬸們,待客人的那個誠啊,恨不得掏出心窩子給你;鄉下的擂茶是何等的韻致:一個沒有到鄉下喝過擂茶的人,你敢說與這片土地戀愛得心心相印?你敢說對這里的山川風貌刻骨銘心?
因了以上種種,在城里,我和妻子就懶得打擂茶,因為任憑怎么努力,也擂不出濃濃的鄉情,擂不出熱烈,擂不出純樸,擂不出那方土地的美麗和生動,擂不出我的鄉親們眸子里透出的真誠和臉面上蕩漾的笑容。于是抱著寧缺勿濫的心情,即便不喝,也不能讓寡淡寡淡,涂了嘴唇,壞了心情。
來源:安化新聞網
作者:陳明和
編輯:劉強